在马来西亚政治转型的宏观背景下,砂拉越正在摸索一条突破传统政治范式的路径。其一方面逐步摆脱族群政治的传统框架,推动“后种族政治”实践;另一方面,围绕《1963年马来西亚协定》(MA63)所提出的“创邦平等”主张亦方兴未艾。这两股力量虽在推动砂拉越自主性上方向一致,然而在政治认同、制度诉求与治理逻辑上却存在某种内在张力。
一、本土优先的再认同
与马来半岛深植的种族政治结构相比,砂拉越的族群构成与社会文化土壤提供了更宽广的政治重组空间。以砂政党联盟(GPS)为代表的本地政权逐渐将“砂拉越优先”确立为主轴,强化一种跨族群的本土认同,取代过去以“马来人-华人-原住民”为基础的政治划分。
这一“后种族政治”体现于两个层面:政党内部架构趋于多元化,政策诉求也转向以区域平衡、原住民发展、资源自主等为核心议题。这不仅回应了砂拉越社会对族群对立政治的疲惫,也试图以“砂拉越人”身份重建更具凝聚力的公民共同体。
二、对等邦国地位的诉求
与之并行的另一政治主张则围绕MA63展开,即砂拉越并非马来亚的附属,而是与沙巴、新加坡共同缔造马来西亚联邦的创邦成员。在此基础上,“创邦平等”的政治诉求主张砂拉越应享有等同于马来亚的宪政地位,包括但不限于教育、医疗、财政与司法的自主权。
这一政治运动的核心,不仅是对历史定位的重申,也反映了砂拉越对当前联邦结构失衡的深刻不满与制度矫正的诉求。例如,恢复砂沙在国会的1/3否决权地位,即是试图重建邦联合作的平衡机制。
三、政治路径之间的张力与挑战
虽然“后种族政治”与“创邦平等”均强调地方权力的强化,但两者之间并非无缝衔接。前者更关注社会融合与族群平权,后者则强调宪政对等与主权意识。当“砂拉越人”被塑造成单一政治身份时,是否会掩盖内部如伊班、马兰诺、比达友、华人等族群的差异与不平等?而当权力被集中于砂拉越政府之手时,是否可能在内部重现被边缘族群的代表性问题?
这些张力揭示了砂拉越政治转型所面临的复杂性:既要对抗中央集权,又必须防止地方内部形成新的不平等结构。
四、迈向制度融合的改革方向
为回应上述挑战,砂拉越亟需制度性的创新与设计,以确保政治认同与权力结构之间的协调与平衡:
- 重塑公民认同与文化共识:以教育与公共传播塑造“砂拉越人”的集体身份,但同时维护原住民习俗权与族群历史记忆,避免文化同质化。
- 改革代议机制:不仅向联邦争取权力下放,也需检讨邦内代议结构,确保政治代表性涵盖各族群声音。
- 发展多层级治理体系:构建由邦政府、原住民社区与地方议会共同参与的多层次制度框架,实现协商式治理。
- 设立宪政协商平台:通过跨族群、跨政党的“第二砂拉越社会契约”,为下一轮政治制度改革奠定广泛共识。
五、通往包容自主之路
砂拉越正行走在一条艰难而关键的十字路口:一方面要摆脱种族政治的历史惯性,另一方面则要在联邦结构中重塑平等地位。然而,“去种族化”若流于形式,“创邦平等”若忽视内部多样性,皆可能落入旧体制的轮回。
唯有将这两者之间的张力视为制度创新的动力,推动社会整合与宪政重建的双轨并行,砂拉越方能在自身历史语境中开辟出一条既自主又多元包容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