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发文深情忆夫:

《忆亡夫》

─不如归去─

是因为天气骤凉,还是夜风敲打窗棂?抑或是后山杜鹃的鸣声像在呼唤“归去”?这些天,我格外思念你。这种思念从你被插上鼻胃管时便埋下种子,在你的儿女对我无情指责后愈发蔓延,在我完成《雪花飘落之前》后彻底爆发。

这些年,我极力让自己活得明媚。我在风中笑,在阳光下笑,在人群里笑。我用所有热情投入各种事情:恢复失落的全集,创作《梅花英雄梦》,支持我敬重的韩国瑜,种植火焰木、凤凰木;我离开了“可园”,搬到淡水,参加为我举办的写作六十周年纪念……我甚至拍“小瓷人”、写脸书、制作视频,让朋友们看见我过得很好。但谁知道,在你医院的病床旁,我每次探望,内心都是怎样的痛?

那间病房,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承载着我们许多共同的回忆。我无数次为你拍照,拿着照片求教医生,是否还有一线奇迹。有时我默默注视着你,有时眼泪夺眶而出。善良的淑玲拍下了我们相处的点滴,三年的时间积累了许多照片,一直保存在我的电脑里,成为痛苦又珍贵的印记。

主治医生曾对我说:“能握手比不能握好,能发声比不能发声好。”我自言自语补上一句:“能睁开眼睛比不能睁开好。”而这,便是你生命最后的微光。

每次探望你,我都会握住你的手,即使我明白,我们已隔着两个世界。我看着你的手渐渐变形,心如刀绞。你偶尔睁开眼,我总觉得那是无声的呼救,让我不禁依偎着你,眼泪无声滑落。在那些无言的时刻,心底千般呐喊回荡。“你有深情我有恨,冷冷落日锁千愁”——歌词中画面,在病房中一再重演。

对天下儿女的忠告:不要让父母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尽头。这是残忍的,是爱的凌迟!然而,我的呐喊无人听见,包括你。

你最终离开,历经漫长且苦难的过程,还伴随着许多对我的指责和诬陷。这一切在我心中刻下永恒的痛。

遥忆美好过往

最近,我为人生做“收尾”,87岁的我,不愿步你后尘。整理旧物时,你和我的照片一张张跳入眼帘,尤其是1968年的黑白照。那一年,我被邀去香港为“国际书展”剪彩。你劝我去,说这能为你的事业助力。我去了,并为你取得了成功,那是我们事业交融的开端,也是我们的动力之源。

在那之后,我们携手并进,共创“你的”“我的”以及共同的事业。从剪彩的我,到病房里的我,从意气风发到心碎欲绝,我常常问,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此刻,《不如归去》的旋律在耳边回荡,那是我1968年写进《庭院深深》的歌,仿佛为我们的人生埋下伏笔:

多少的往事 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 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 几许痴迷
几载的离散 欲诉相思
这天上人间 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 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啊啊 不如归去

歌词预言了我们的今天。你归去时,我为你撒下玫瑰、牡丹与文心兰,泪水与花瓣洒落在你的花冢上。你曾说,是我教会了你浪漫,其实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浪漫的人。

写给离去的你

你离开五年半,加上三年卧床,以及失智忘记我的时光,已超过十年。我终于敢直视那些美好的“当下”、那间“病房”、那座“花冢”……坦然承认:“我多么多么想你!”好的你,坏的你,我都怀念。

今夜,我看着我们的视频,耳畔再次响起“归去”的旋律。你已然归去,我也想归去。虽然你曾说:“今生佳侣,相约来生。”但我知道,你从不信来生,所以这一次,我们只能在此生告别了!

琼瑶
写于淡水双映楼
2024年11月28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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